來上林世儒、高金美老師的【易學律動/神聖舞蹈】工作坊之前,我幾乎刻意保持了自己對這一領域的知性空白狀態,沒有詳細查閱任何關於葛吉夫或第四道的資料,但之前在其他課程中所體驗過的對神聖舞蹈的驚鴻一瞥,已足夠令我確定這是我想要瞭解並一定會有收穫的一種自我觀察途徑。
也許很多人都有跟我一樣的感受,自我觀察總是到了一定程度便難以為繼,內部起了某種不明的混亂,無法清明地看自己。而神聖舞蹈則好像一個密閉、真空的實驗空間,將人放置其中,為了一個看似明確的目標—-將舞蹈學會、跳對、跳好,你不得不努力嘗試將各種束縛和負擔一一剝落——念頭、評判、情緒、模式……直到最終與自己赤裸相見。這時你會發現原原本本的自我是多麼的清醒、清晰、安定、可信賴,我們平時以為最柔嫩脆弱而將其重重保護起來的「我」其實是強大有力的。
而神聖舞蹈這個設計精密的「實驗室」的有效之處不僅在於提供了具有強勁的抽離和離心力作用的大環境,它的整個音樂、節奏、動作的設計令你可以在其中調伏與平衡自己的三個中心——理智中心、情感中心、身體/本能中心,最後我們會發現跳神聖舞蹈的真正目的不是只為了把舞蹈跳對跳好,而是要學習如何有機、平衡地綜合運用自己的三個中心的注意力,更接納自我、將事情做得更好、感受到自我的完整與力量等等都只是這個過程的副產品。
在最開始的學習過程中,我發現自己最習慣運用情感中心,對事物的好惡、對自我狀態的感受等可以令我發揮很大的潛力,也能將我打入無力的深淵。因此,第一個階段,我開始嘗試將情感中心靜音,不去做比較和評判,也不去認同各種情緒,而更多地用理智中心去揣摩老師的動作並尋找規律,這種方式果然能讓我比較清晰地掌握要領。可是隨後老師開始不斷「加碼」,動作越來越複雜而且不按常理出牌,理智中心漸漸成了絆腳石,越是試圖理順越是手忙腳亂,忙亂中偶爾大腦出現呆滯死機狀態,恰在此時,只要情感中心沒有出來擾亂心緒,我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本能地會模仿出幾個對的動作。
這對於不慣于依賴和信任自己身體的我是個很大的發現,讓身體做自己的主人去行動,反而給頭腦的運作釋放出了記憶體,給繁忙的理智CPU散了熱,而看似難以掌握的動作組合不知不覺中竟然已經學會了。但不要高興得太早,當一切開始運轉良好時人難免開始惰怠自滿而不自知,這時老師仿佛看透我們似的忽然切換一下動作組合、或是提醒我們達到更精准的標準,在又一次不期而至的混亂無措中,我便又一次清楚地照見了自己的懈怠。那麼情感中心就永遠乖乖不添亂就好嗎?我暗中疑惑著,這個問題隨著課程的深入漸漸浮現了答案。
課上老師教的一支舞叫做「Dervish 托缽僧」,還在學動作的階段曾經腦中掠過對這個名字意涵的疑問,不過無暇細想。後來大家可以將整套動作組合起來之後,老師開始一步步地提出更高的動作要求。當按老師所說將每次腳底的震動迅捷有力地傳至頭頂時,我忽然感受到了這看似呆板機械的步伐之中的堅定不移 ;當用最小的力量和最短的時間,在最精准的節點上到達最準確的位置時,我開始感覺到由內而外充盈的力量,那不是消耗能量的刻意發力,而是由精准的心念所牽引的精准的行動所帶來的清醒而不執,專注而無畏;當心念似乎無焦點而又清明地關注著自己的當下時,四周與我共同舞蹈著的同伴們的狀態也進入了我的知覺,感受著那一致的節律、同頻的動作,一種強烈的情感共鳴自心底升起。
至此,我感覺到情感中心的甦醒和震動,托缽僧這支舞蹈所蘊含的情感與信念開始立體鮮活地呈現,那些需要嚴格做到精准的動作也不再只是一種不苟的自我要求,而開始有了發自內心的驅動。
在跳另一支舞蹈「第一必修」過程中,頭、手、腳明明已經各自操練純熟了,但當老師讓我們將三者組合起來的時候,還是感覺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這時高老師說,不必掛心上一刻,也不必擔憂下一秒,當你能夠全然做好當下,下一刻你自然知道怎麼做。這樣的關於當下的理論自然聽說過,也心嚮往之,但在現實生活中的實際經驗往往可遇不可求。
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我將意識集中於節拍,同時全然感受著自己正在做的每個動作,手如何彎曲,腳如何提起,這時奇妙的體驗發生了,完全沒有思考下一秒的時候,下一秒的動作自然發生了,而我完全不知自己是如何做到的。越來越多的動作開始趨於完整,當做錯或做不出來的時候,也只是停下來,繼續關注著節拍,再從頭優雅地開始,依照著老師的這些建議,一支舞蹈慢慢呈現了,內心安定而欣喜,真切體會到了何謂「外面沒有別人,只有自己」,所謂沒有過去、沒有未來而只有當下,這體驗雖然短淺,但卻真實。
可是這麼清明的心境,當脫離了神聖舞蹈的氛圍,在瑣碎喧囂的每日生活中,又當如何保持呢?我問老師。老師說,唯有修煉,在每一刻、每一件日常小事裡,比如每走一步腳與地面的接觸,每次拿起放下一樣東西,如果都能保持著覺知,便是一種對保持當下注意力的能力的最好修煉,而關鍵在於堅持。
在神聖舞蹈之外令我獲益匪淺的是,林、高二位老師將其與中國傳統的易經之道做出的呼應與融合,令人嘆服東西方的文明與智慧其實完全是殊途同歸,同時也感受到作為中國人對於我們的傳統文化那種在骨子裡的天然接納。
林老師以「觀卦」來層層深入神聖舞蹈的教學,不僅與神聖舞蹈中的自我觀察過程嚴絲合縫,而且由淺入深、由易至難地精進,也呈現了老師講授的自我要求中的「慈」與「儉」的平衡,容許自己、接納自己同時對於阻礙和限制自己的模式、習氣要堅定地斷、舍、離。
而由易經的卦理延伸出的關於「時」與「位」的闡述,除了應用於神聖舞蹈中的有效性,也令我想到孔子所說的「所心所欲不逾矩」,一切好壞對錯高下都是相對的,全然臣服生而為人的種種相對限制,才可能體驗超越限制之上的絕對自由。
如果將人生比作舞蹈的話,那麼它當是一支獨舞。雖然並非獨活於世間,當每個人都能工作於自己,獨善其身,才能夠對他人、對世界散發出真與善的頻率。所有變幻的外境都是心造,每個人可以做的,只有在當下這一刻,跳好當下這一個動作,犯下當下這一個「錯」,留下當下這一瞬空白。於是當下的這一刻,我們便無比真實地活著,下一刻亦可以如是。
——學員周華
Meying:這篇寫的超好的,剛好相應我現在的狀態!謝謝老師。又想起之前道場一位朋友說的。所有佛教經典,對齊一部經典:「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再對齊最精華的就是心經第一個字「觀」。以前以為「觀自在」是:覺察自己的自在,練神聖舞蹈後又覺得是:覺察自己是否「在」。幾次舞蹈中的神聖體驗又重新「改觀」,尤其是葛吉夫眼神又會讓我記起:是覺察它自己獨立存在。這個注意力在當下又不能過度介入用立。